随感杂谈 “谈小鬼子学中文”

作者老康 曾是牛顿中文学校家长, 牛顿市民。 希望此随感杂谈为同学们准备讲演带来些启发。

谈小鬼子学中文

·老康·

两千零七年三月二十三日

我有时戏称我女儿“小美国佬”。无独有偶,王伯庆称他的女儿“小鬼子”【一】。用词不同,寓意一样:几分宠爱,几分期待,几分担忧,几分隔阂,还有几分无奈。

在海外的华人都希望还能继续让中文、汉字世代相传、发扬光大。于是,中文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而且都是人丁兴旺、供不应求。

纵观美国发展史,新移民所到之处,必先办教堂(学校)、出报纸;有了教堂、报纸,人们就有了交流、认同、繁衍文化的场所和渠道,一个新的社区就形成了。

华人新移民、华人新社区走的也是这条路。不同的是,近年大陆来的新移民个个身怀绝招;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衣食住行问题。于是便大力开发各类精神食粮,以求修身养性、驻容养颜、健体壮身。

于是,中文学校里合唱团、舞蹈团、服装表演队、交谊舞班、健身班、舞剑班、武术班、绘画班、书法班、乒乓球队、篮球队等应运而生;数场春节晚会上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办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于是,中文学校中不学中文的比学中文的多,家长的活动比孩子们的多。不用说,每到周末去中文学校,家长的积极性比孩子们的高!

于是,中文学校日,家长们陪读,小鬼子们陪练(陪家长练歌,练舞,练画,练剑,练球)。陪读者英姿飒爽,意气风发;陪练者敷衍了事,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于是,家长们翘首盼周末;小鬼子们也盼周末,只是小鬼子们的周末少了一天。

学一门语言难,在海外学中文更难。

首先你要有动机。当年我们下功夫学英文,大都有“不纯的动机”:或想成名成家,或想叛国投敌,或想充当买办,或想出洋留外。不管真正动机如何,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都一样: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美国佬比较实在,没那么多的表面文章。我刚来美国时有个房东的好友要跟我学中文。他在台湾开了间作坊。每次去视察他都感到那里的台湾同胞在骂他。他并不是真想学中文,只是希望能听懂中文的骂人话。看来他是个残酷的资本家,要么他怎么那么心虚啊?!

为台湾同胞的生计着想,我不能让他计谋得逞。为我的生计考虑,我不能如实告诉他中国各地方言不同,我能教的骂人话和那些台湾同胞的骂人话会有天壤之别。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要端正学习态度。学中文不能走捷径,先要在发音和声调上下功夫。就说多数婴儿发的第一个音:MA,有五种不同的声调:妈、麻、马、骂、吗。听到一个MA音,有可能有人要认您太太做干妈,也有可能有人要拍你的马屁,还有可能是句问候语:你吃了吗?当然不排除有人用国骂奉承您。您要是遇到位天津人,说“嘛“的频率就更高了。

这位美国佬知难而退,学了两次就不来。我虽断了这份生计,可我为台湾同胞的“民生”做出了间接贡献。

扯远了,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

我们成年人学外语大都是为了实用,也有的是为兴趣。相比之下,海外生长的小鬼子们学习中文的唯一动机,要是有的话,就是取悦父母了。极少数从小就有远大理想和抱负。

其次是语言环境。从前认识一位加拿大女士,原来一句中文不会。一九八八年她被派往武汉附近的一所师范学校教英文。临行前我教了她几句中文问候语,诸如“你吃了没有?”一年后她被撤回美国,流利的中文让我认不出她了。据她说在那个环境下不说中文就没人给你饭吃,所以中文就学得快,学得好。当然,我还是认为她有语言天才。

小鬼子之间肯定是英文比中文来得快,即使在中文学校也是这样。家里有老人还好,小鬼子们必须说中文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沟通。像我们家的小鬼子,我和她说中文,她用英文回答,一着急,我也用英文回答她。久而久之,家里也成了英文环境。

即无动机又无环境,还要被逼着每周末去中文学校学中文,这“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受苦老百姓”当中肯定要包括这些小鬼子们。不信,请看来自比利时的报道【二】:
“列日有一所中文学校,每周六下午上课。四年前我当留学生联谊会召集人的时候,曾参与筹办。我家大孩子是第一批铁杆学员。铁杆了两年,后来还是当了逃兵。没办法呀!有段时间,周六早上一起床,他就嚷头疼。孩子年龄小,还没学会撒谎,是得了中文恐惧症。总不能老让他喝着Junifen(治头疼脑热的糖浆),绑在汽车座位上,强拉去中文学校吧?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只好作罢。 ”

偶尔也会出现奇迹,小鬼子自己要求去学中文。我家小鬼子上三年级时那所公立小学得到一笔基金,开始教中文。她主动要求去中文学校学中文,动机大概是要在班上炫耀她的中文比别的美国佬好。好景不长,一年后学校停止教中文了,她对学中文也就没了兴趣。

除了动机和环境,还要有好的教材。

十多年前王伯庆家的小鬼子学中文的时候还没有专门为海外华人子弟编写的中文教材。那时中国的小学课本还在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很多課文是歌颂伟大领袖和讴歌英雄业绩的文章,小鬼子缺乏阶级感情,记不住英雄们,背课文时老是把人名搞错。还是老爸有办法,要小鬼子遇到课文中有記不住的人名干脆就換成“王伯庆”。打那以后,小鬼子的中文阅读有所进步,只是苦了她老爸,不但要代替朱总司令去井冈山挑糧,还要代替毛委員去打土豪分田地。有一次小鬼子读到课文“刘胡兰”时,这没良心的还干脆把她老爸的脑壳給砍了。【一】

后来有专家专门为小鬼子们编写了几套中文教材。还是换汤不换药,没有跳出原来的框架。现在不歌颂伟大领袖了,改成歌颂伟大中华了;不讴歌英雄人物了,改成讴歌古代神童了。编写者们想要让小鬼子们既学中文又学中国文化、历史,用心良苦。语言是交流和传播的工具。对小鬼子们来说,要学古代神童的故事,英文不是比中文来得更快、更有效吗?

只要不跳出这个框架,再怎么改,这些教材还是呆板,说教,不切实际。

其实,初学一门语言,除了日常用语,重要的是句型和词汇,包括发音和读写。至于课文的内容是宣传,赞扬,歌颂,批判,还是砍谁的脑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课文的内容要引人入胜,使学生有兴趣继续学下去!上升到我们总设计师的理论高度就是:不管白猫黑猫…。

在美国受过幼儿教育的孩子大概都读过Dr.Seuss的名作《Green Eggs and Ham》。它的全部内容就是一个问题:要不要吃绿色的鸡蛋和咸肉。同样的问题重复来重复去,每次换上不同的地点,答句就是把问句改称否定句;配上了夸张的漫画,使小朋友自己有兴趣要把整本书读完,读完了还有了成就感。可以说整本书都是废话,但却达到了吸引孩子读书、学句型的目的。

Dr.Seuss的书不只是生动活泼,也有思想性,讽刺性、教育性。比如他的《黄油战》(The Butter Battle Book)讲的是相邻的两个部落之间不停地打仗,原因是一个部落的人吃面包时把黄油抹在面包片上面(正面),而另一个部落的人则总是把黄油抹在面包片的下面(反面)。终于有一天他们认识到把面包片翻一个个儿,两个部落实际上是一样的。故事、文字都简单,但其中的所含的寓意、哲理恐怕不是能从几篇英雄故事、神童业绩中得到的。

我家小鬼子已经缀(中文)学(校)好几年了,中文学校里学的中文大都还给老师了。但有一段正话反说的绕口令,我一起头她还能背:

吃牛奶,喝面包
夹着火车上皮包
进了皮包往里走
迎面看见人咬狗
抓起狗来打石头
反被石头咬一口

我认为这个段子和Dr.Seuss的名作《Green Eggs and Ham》会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它既有句型、也有词汇,还朗朗上口。学中文的孩子只要能听懂简单的中文,就会知道这个段子错在哪儿,如何纠正,纠正以后还会有成就感。可惜这样的段子上不了大雅之堂,更进不了中文课本和学堂,编写类似教材的老师也评不上特级、升不上讲师、教授。

小鬼子们只好继续“水深火热”了。

【一】王伯庆,《我家有个小鬼子》,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二】江岩声,《教中文》,“华夏快递”二零零三年十一月五日。

初稿于两千零四年初,完稿于两千零七年三月二十三日麻省牛顿市。

《絮语》牛顿中文学校校刊2007.4

Comments are closed.